花開花落十七年，春風沈醉，正是花開爛漫時節。木榴島上，幾片木榴花隨風飛揚，伴隨漁舟高唱，漸漸飄落於一道朱色大門之前。

門兩側掛著一幅鎏金對聯，上聯寫道：“地參星鬥，看千秋潮起潮歇，漁月榴花天賜景。”下聯寫道：“武咤東南，攬萬裏雲舒雲湧，乘龍呼鳳我為尊。”大門正上方懸掛著一道金色橫匾，上面金色大字如龍飛舞，寫著“歸海莊”三字。

橫匾下站著一老一少兩位看門的護衛，他們本該站在門前九級臺階下端兩側靠近石獅子的地方，不過為了避曬，已偷懶跑到了上面。

此時站在石獅子邊上的是一名瘦弱少年。只見他一身敝舊，臉色慘白，右手撐著一根竹杖，身子斜靠在右邊的石獅的墩上，停不住地咳嗽。

少年咳了片刻，感覺胸中之氣稍微順了點，便硬撐著走上臺階，用手去敲門環，邊咳邊用力喊道：“有人嗎？求求你們，出來一下！”

那年輕護衛來莊裏當職沒有多久，見少年滿頭的汗水，病怏怏地可能隨時倒地，心裏不免有些動搖，想推門進去幫他通報。

年老的護衛急忙將他拉到身邊，輕聲道：“李三，不是說過了麽，不要多事！”

李三又是不忍又是納悶，道：“趙六叔，都說我們歸海莊名列江湖‘五宗’之一，在江湖上聲名顯赫，尋常人有困都會施出援手，為什麽要為難這一個少年？”

趙六壓低聲音道：“你不是本島的人不知道，所有來求助的江湖人，歸海莊都會援手，唯獨這人和他母親不行！”

李三訝道：“他母子是什麽人，竟這樣特殊？”

趙六輕聲道：“我說與你聽，你卻不能傳到島外去。”李三點了點頭。

趙六道：“這少年叫林慕生，說起來，也是咱們歸海莊莊主的三少爺！”

李三更是訝異：“既然是少爺，為什麽會是眼前這般模樣？”

趙六道：“這事說起來可得遠了！這少年的母親叫林秀兒，原是歸海莊的婢女，因長得美貌又聰敏有見識，被咱莊主看上，在十八年前被莊主強行要了，之後就懷孕生下了的這孩子。”

李三道：“原來是莊主的私生子！即便如此，也不至於連莊也不給進吧？”

趙六嘆著氣，道：“你不知道！常言道，母憑子貴。這林秀兒卻是受了孩子的連累。他出生時就有一些畸形，在脖頸後有一塊骨頭往外突出，現在被頭發遮住了看不出來。當時他身體虛弱，莊主延請名醫會診，才知那塊骨頭在醫書記載裏叫‘病骨’，攜帶之人身心虛弱易早夭，活不過八歲。莊主一聽，就不開心拂袖走了。”

“他莊裏長到五歲，任憑怎麽照顧，身體果然一直好不起來。莊主一心希望子嗣們能以武光宗耀祖，見他病怏怏的模樣，就氣不打一處來。兼之咱莊裏大夫人二夫人挑撥，莊主怕孩子在歸海莊久了，傳出去有損歸海莊武門聲譽，便不許他對外說是歸海莊的子嗣，只給了林秀兒半塊地搭了間茅屋，趕出了歸海莊。”

李三眼睛瞪得忒大，心裏暗道：“正所謂虎毒不食子。莊主歸海聽濤在江湖上人送外號‘紫雲豪傑’，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父親。”他口中卻是不敢說出，只是繼續問道：“六叔你說他活不過八歲，怎麽我見他已經十六七歲了吧! ”

趙六一拍腿，伸出大拇指，說道：“對啊！這真得佩服林秀兒這女子了！這女子性子很韌，出莊後就不再問歸海莊要一分一厘。她給孩子起個名叫‘慕生’，跟了自己的姓，獨自將孩子養了十二年，又教孩子讀書識文，營生所得全給兒子問醫買藥，竟能硬生生將兒子從閻王手裏拉住了許多年。不過可惜的是，為了照顧病兒，這女子十幾年不得松懈一刻，眼下已積勞成疾，病入膏肓。若非這樣，這少年也不會甘心受辱，回到這莊裏尋求幫助。”趙六說著，便忍不住惋惜嘆氣。

李三恍然大悟。二人在說話間，背後朱門幽幽打開，門後站著兩人，俱是錦衣華服，眼角斜視著門前之人。這兩人一人二十五六歲模樣，一臉蠻橫；另一人十六七歲，面容卻和林慕生有三分相似。

趙六和李三見了，連忙施禮道：“見過大少爺，見過二少爺！”那兩人正是歸海莊的公子，大的叫歸海光宗，由歸海聽濤正室所生；小的叫歸海光祖，由偏房所出。

林慕生見終於有人開門，臉上露出喜色，激動地咳了幾下，爾後說道：“兩位少莊主，我媽媽病得厲害，需要許多錢買藥。你們行行好，讓莊主借我些錢買藥，我媽媽病好了後會掙錢還你們的。”

林慕生聲色哽咽，說得懇切，而且明明是父親兄弟，卻要似下人這樣一口一個莊主、少莊主地叫著，李三在一傍聞言，也不免心中喟嘆。

歸海光宗卻是不為所動，冷聲說道：“原來是你這個小賤種在這裏聒噪！你們兩個廢物，是怎麽看的門，讓這小賤種在這裏吵鬧?”後面兩句，自是對趙六李三二人說的。

趙李二人聞言驚懼，急忙一左一右把林慕生胳膊舉著，將他擡起送到臺階下面。放下時，林慕生右手的竹杖一滑，身子砰地摔倒在地。

歸海光祖伸手示意趙六進門，在他耳畔說了幾句。趙六隨後又出門來扶林慕生。

林慕生顧不得疼痛，咳嗽著忙向臺階爬去。歸海光宗冷哼道：“再來聒噪，老子一掌打死林秀兒和你個小賤種!”說罷，便將門從裏關上。

林慕生還想再爬起去敲門。那趙六到他身邊悄聲道：“慕生，大少爺魯莽粗暴的脾氣你怎會不知道？你若再上前，他真會將你打死的！”

林慕生抓著趙六衣袖，仿佛抓住最後希望，說道：“大叔，你且行行好進去與莊主說一聲。他或許一絲愧疚，或許念一絲舊情，說不準借我些銀子救我媽媽性命！”

趙六搖頭道：“莊主如果願意出來，早便出來了。”

林慕生聞言，如墜冰天雪地，癱坐在地上，大哭起來：“這幫狗賊真的如此狠心！我是真的要眼睜睜看著媽媽死了？”

李三心下不忍，掏了些銅板遞到林慕生手裏，說道：“你著實不容易，這些銅板先拿著去買些藥吧。”

林慕生將銅板推了回去，道：“大哥這一番好意，慕生感念，只是我媽媽的病如果是少許錢能治好的，我便是去乞討要錢也得救治媽媽。可是杯水車薪，如何能夠？”說著又哭了起來，哭得激動，便又要命地咳嗽起來。

趙六心下也是悲痛，過了半會，嘆氣道：“孩子，如果真沒辦法，大叔指你條路，或許能救你母親。”

趙六嘆了口氣，向林慕生說道：“孩子，你那破屋北邊三裏有座百半來丈的山，名為大雷山。島上向來有個傳聞，說七八十年前曾有個異人在山頂種過一種藥草，叫‘還陽草’，可以大補人之元氣。你既沒錢買那貴重藥物，便不妨冒險去山上賭一睹。”

林慕生大喜，道：“真的？不知這還陽草長的什麽模樣！”

趙六道：“據說那草很好辨認，葉開四瓣，上面會有黃色圓點。”

林慕生聞言，撐著竹杖站起身來，歡喜道：“這真是太好了！慕生這便上山去尋，若能救回媽媽一命，日後必當報答大叔再生之恩。”說罷，向趙六鞠躬行禮，拄著竹杖咳嗽著往西而去。

李三望著林慕生背影，面露驚喜：“六叔真是熱心人！這一下林秀兒應當有救了！”趙六卻是神色淒楚，苦笑一聲道：“他母子若不化成厲鬼來向我索命就好了。”

李三一楞。此時身後朱門再開，歸海光祖緩步踏出。趙李二人急忙上前行禮。

歸海光祖望著林慕生緩慢遠去的背影，向趙六說道：“都依我的吩咐向他說了麽？”趙六回道：“二少爺，都說了！”

歸海光祖點頭嘉許，瞥見趙六神情黯淡，便拍拍他肩膀說道：“你也不用內疚，你又沒有騙他什麽！這大雷山還陽草是島上素來就有的傳聞，只不過那山頂上有瘴氣，吸入之後無藥可解。他此行想必有去無回，讓他母子黃泉作伴，也算是歸海莊對他們的恩情，省得再回來亂了父親的心神。”

李三在一傍聽罷，才知這歸海光祖心思歹毒，不由得驚到背後滲出冷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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